文/摘錄《誠食 》 圖/里仁
長達十二年有機耕作，土壤緩緩淨化，生態漸漸豐富。屏東瑪家鄉大武山脈下，沿山公路兩側浩浩鋪展二八公頃的銘泉農場，不再只產出有機鳳梨，更敞開大門，邀請大家一起體驗生機盎然、忙碌鬧騰的有機生活。
「這隻，嘖嘖，有點超過，」微蹙著眉，四十二歲的農場主人吳堅銘無奈地雙手叉腰，向遊客介紹每年三到六月採收期，比消費者搶先一步吃到銘泉鳳梨的常客——山豬。說不準是一隻或一家子，昨夜，牠們離開大武山的家，深入即將採收的有機鳳梨田區中心，轟轟烈烈開起派對。
山豬們奔跑、翻滾狂歡後，留下一個半徑至少三公尺的大窟窿，所有植株都被碾壓倒地。一顆半綠泛黃的鳳梨，被咬掉了一角，歪斜著卡在亂草裡，邊上，被踩裂果身的另一顆，汪汪延流著汁液，一路滾到參訪遊客腳邊。
有機農場的生態解說，要比在國家公園聽到的，更加親切而身歷其境。因為，農場生物正與人們分享著相同的有機農作。
純淨有機鳳梨，吸引的不只有山豬。鳳梨催花後一個月，紫色的花轉為綠色的果，黃昏裡，田鼠開始揀選早熟果實試吃。為執行捉鼠勤務，農場裡養了近二十隻貓。「這是加菲和咪咪，打呵欠的叫花生甜⋯，」女主人謝美蓮在午后陽光下，向訪客介紹慵懶的捕鼠部隊。網路上的銘泉農場遊記，大半照片都是這些長相可愛，卻身懷公務的貓咪。
另外，四年前開始落地生根的「有機雞」，也是遊客新寵。漂亮有機鳳梨果實，透過通路順利分銷。那些個頭過大、太小，外觀有蟲鳥咬痕或曬傷的果實，就直接削開加工，做成鳳梨酥、果乾、豆醬、果醋等副產品。削下來的鳳梨皮也不浪費，正好當作兩百多隻放養土雞的有機飼料。而有機土雞蛋打進麵粉裡，又成為銘泉手工鳳梨酥，金黃外皮的在地特色原料。
有機，不只是種出不用農藥、化肥的作物，還在於維護豐富生態與純淨生活。「這一切，希望大家眼見為憑、親身體驗，」吳堅銘希望遊客可以感受到，支持有機，不只停留在吃到純淨的食物，生態豐富的有機農園，還可以讓現代人隨時回歸自然田園、放鬆靈魂。
銘泉朝向綜合一級農產、二級加工和三級休閒的六級產業發展，除了為有機耕種創造出多元經濟價值，也希望消費者透過體驗，深化品牌忠誠度，進一步，建立與消費者溝通的自有通路。因為，無論種出來的作物多麼好，如果沒有穩定通路支持，農家生計很快便陷入困境，純淨作物自然無以為繼。
得獎鳳梨賤價賣
「咱們農民只會種，常常不知道買家在哪裡？賣價應該多少？」半世紀都在鳳梨園走闖，七十五歲的吳木泉是民國九十年的神農獎得主，說起種植鳳梨眉飛色舞，但，講到銷售，老人眉頭一收，陷入片刻沈默。
他一邊請媳婦謝美蓮，端出新切的有機金鑽鳳梨待客，一邊說：「不怕跟人不同款，我不種不像鳳梨的鳳梨。」親嚐一口，果然，鳳梨清香撲鼻，亮黃果肉紋理細緻，果肉與水分比例均勻綿密，清甜不膩，微酸生津。
吳木泉說，鳳梨好吃的祕訣在順應自然。不以生長酵素催大果實，不刻意用肥料調高甜度，只要照顧好植株，果實自然長到一至一公斤半熟成，果肉、水分都不會太少，清甜微酸正好打開味蕾，同時，果實纖維細緻，清香好入喉。
不用生長酵素催大果實，說來容易，做起來卻很難。因為，產量將減少四到五成，眼巴巴比人家少賺一半。「你老公是憨頭嗎？人家鳳梨跟頭一樣大，你家才巴掌大，」臨近農友好意讓太太提醒吳木泉，果實大小可是跟收入成正比的。
「我不是沒心動過，」吳木泉的視線，穿過沿山公路兩旁綠蔭深深的樟樹林，看盡他付出一輩子心血的領地。他也嘗試過用生長酵素催大果實，收成後卻發現，鳳梨個頭撐大了，纖維也變得粗韌難咬，酸壞發酵的速度更是過去的一倍。於是他換個方式，催花過後，在果實細胞高速分裂的當口加倍施肥，成功不用化學酵素，自然栽培出碩大的鳳梨。嘴刁的主顧卻反映：「你家鳳梨，好像沒以前香。」
從此，吳木泉不再以任何方式催大果實。「我鳳梨就是小顆，怎麼樣？」老人個性十足，老老實實提供天然風味的鳳梨，連續賠了三年後，市場宿醉初醒似地，突然發現天然鳳梨的美味，銷路開始加大，並為吳木泉贏得神農獎殊榮。
然而，得獎的鳳梨，未必能賣出相應的價錢。
內銷蔬果，多數小農必需委託行口，在拍賣市場將貨批給超市、零售店或攤商，行口收取批發價的一成作為佣金。蔬果離開農場時，農友並不確定今年的耕耘會有什麼回報，因為每日批發市場的進貨量與行口銷售能力，都影響著當日批發價格。
當日市場批發價，現場參與議定的行口老闆們最清楚，農友只能在收到回報後，私下互相比價，拼湊拍賣市場內價格形成的圖像。吳堅銘清楚記得，幾年前他與數個農友討論起當期鳳梨批發價，發現多數都落在一斤十二元左右，行口給父親的回報價卻是一斤八元，還是學生的他立刻找行口對質，沒想到對方居然理直氣壯地回應：「不然算你一斤十元嘛！」
許多銷售合約對於蔬果運送期間產生損傷的罰則，也讓農友承擔巨大風險。
十多年前，銘泉鳳梨依合約規格與重量裝入貨櫃，乘船航向日本島。通常一個十五噸貨櫃的鳳梨，可以賺約十萬元，貿易商給父親的貨款清單中，卻出現一個貨櫃罰金近十萬的記錄。原來，合約中載明，運送期間若有損傷必須以罰金方式扣抵農家貨款，所以，無論是氣候異常悶壞作物，或者海相不佳造成的碰撞折損，都算在農家賬上。「這不公平，賺錢大家分，風險卻只有農民擔，」事隔多年，吳堅銘講起來還是漲紅了臉。
不一樣的農夫
二○○三年，吳堅銘接手銘泉農場。「我要做不一樣的，可以決定價格的農民，」他眼神篤定，決心從過去農民的通路弱勢中突圍。第一步，拉高商品特色與品質，並透過直接面對消費者的方式，建立品牌口碑。
有鑒於市場上對於農藥殘留與環保的顧慮，屏科大農園生產所畢業的吳堅銘，將銘泉原來就不用生長酵素與少用農藥的耕作，轉為友善〈不使用農藥、除草劑〉與有機耕種，並規劃在不久的將來全面轉作有機。
目前二十八公頃的農場平均分為有機、友善耕作以及休耕區三大塊。兩個耕作區又各自分為今年收成區、明年收成區與留養區。全區最多栽培約七個不同品種的鳳梨，每個品種依重量大小、敲打果聲，嚴格將果實分為十三個級別。
「只要鳳梨好，不怕直接面對消費者！」吳堅銘將鳳梨裝上小貨車，勤跑機關行號辦試吃、找團購，參與農民市集，並且經營網路、接洽郵購宅配。
如今，銘泉鳳梨有四分之一銷往里仁等有機通路，三成由北部批發市場售出，近五成都被網購宅配訂走，且回購率極高。
第二步，開發多元品項。當銘泉有機鳳梨市場接受度與銷路穩定後，宅配清單開始增添鳳梨二級加工品，像是鳳梨酥、果乾、豆醬、果醋、酵素、冰品等等。增加有機耕作經濟價值。
近年，更開始邀請消費者從訂單前走進農場裡。「純淨土地是最大吸引力，」吳堅銘要帶領人們體驗鳳梨栽種、觀察豐富有機農園生態，讓銘泉不再只提供美味片刻，還能建構美好的田園回憶。擴大有機的多元永續經營。
敢於不同的氣概是可以遺傳的。纖維細緻、酸甜比例完美的銘泉鳳梨，澆灌了吳木泉對品質的擇善固執，噴灑了吳堅銘突破銷售限制的積極實踐，方才成全大武山脈下，一方生態豐富，對遠近饕客敞開雙臂的純淨沃土。
文章轉載自《誠食 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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